第七十九章 北凉添枪-《雪中悍刀行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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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大少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犊性子,看到这个年纪不大的家伙竟然连吴金陵都听说过,一肚子疑惑,毕竟吴金陵虽然在他们家乡那边被提起的次数不比枪仙王绣少,可因为英年早逝,更是醉死街头这么个不光彩的死法,又隔了好几十年,在北凉其它地方都极少有人知晓这个名字。少年忍不住问道:“你咋知道的吴金陵?”
徐凤年笑道:“听朋友提起过。”
那个秀气少年兴许是刚才见到这家伙跟老板娘眉来眼去,十分厌恶,转过头望着驿路独自发呆。
徐凤年瞥了眼那三杆长短不一的白蜡木杆,突然随口说了一句,“老先生两位晚辈,一位半年前就该换杆子了,更长三寸,另外一位当下就该增重六两。”
两个少年听得一头雾水,老人眼睛一亮,然后迅速黯然,实诚道:“没钱啊。”
徐凤年点头道:“一文钱难倒英雄汉。老先生,我倒是还剩下些酒水钱,要不请你再喝两斤酒?”
妇人当然高兴酒客多喝几碗酒,尤其是眼前这位相貌英俊的年轻人,不等那老人答话,就屁颠屁颠去拎酒了,这无形中倒是给了老人一个台阶下,大概是相信自己颠沛流离多年磨砺出来的眼光,信得过这个年轻陌路人,抱拳笑道:“那老朽就谢过了。”
老人虽然历经坎坷,却也仍是性情豪爽的脾性,让高大少年换条长凳坐着,邀请徐凤年坐在手边位置上,老板娘又添了些酒肉,碟子不大分量不足,但好歹是不要人银子的,否则她就是败家娘们了。
老人用袖子擦了擦酒,笑道:“这位公子的看法准,很准。也练枪不成?一般说来,没有十几二十年功夫,可瞧不真切我那两孙儿的深浅。”
徐凤年摇头微笑道:“我不练枪,不过身边有些人是此道高手,看久了也略懂皮毛。”
老人玩笑道:“如此说来,公子更该是高手了。”
徐凤年也玩笑道:“大概算是有一点点高。”
那清秀少年冷哼一声,高大少年则忍着笑意,真是没见过这么没羞没臊的人物。
老人也不以为意,与人相处,不怕那些把小毛病摆给别人看的,就怕那些心机深沉的家伙。老人叹了口气,感慨道:“别看时下离阳军伍如何盛行白蜡杆枪,其实在枪谱上这种材质一向是下下等,风评极差,太软了,那股子韧性都是虚的,门外汉耍起来好像是能抖出些漂亮的枪花,可大街上那些卖把式的,什么喉咙但是就铁蝉枪而言,徐偃兵确实说过一次,以往这种重枪是针对春秋战事中那个甲兵强盛的西楚铁骑,尤其是在与大戟士的作战中立下过汗马功劳,几乎每个参加过景河战役的北凉老卒都对此枪有着深厚感情,在那场仅次于西垒壁一役的战事中,战事中后期,徐家军都能直接将铁蝉枪当棍锤用,徐偃兵之所以有此一说,是因为北莽军队虽然也有重甲,可哪怕经过二十余年的富国强兵,仅以制甲底蕴而言,依旧比不上当年的大楚皇朝,北莽又以轻骑居多,铁蝉枪无须如此沉重,只是改制一事,涉及到的,不光是边军中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,还有最让头疼的感情,许多骑军老将,在梧桐院在一系列牵涉具体事项的改制中,不乏有人反弹剧烈,其中就有这铁蝉枪,一位老将军直接就用“老子抱惯了丰腴的老媳妇,弄个轻巧的娘们来,老子宁肯不要,谁喜欢谁拿去,反正老子的兵没一个乐意收下”这么个粗俗理由强硬反驳了,当时梧桐院在一大堆批文中送交徐凤年阅览,看到这一条,徐凤年还是当个挺能醒神的小笑话看待的,想着顺其自然就是了,根本没有强硬推行下去的念头。
老人说着说着,言语就没有边际了,也顾不上徐凤年是不是感兴趣,自顾自说道:“老朽今年无意间看到小人屠编撰的《武备辑要,是流落民间的两卷残本,卖得不贵,才六两银子,只是老朽仍是买不起而已,就只能厚着脸皮光看不买,足足十来万字,真是锱铢必较啊,看着就让人叹为观止,老朽这么一个没上过战场的人,看着看着,竟给人一种像是自己在跟武评高手对敌的寒气,浑身冒冷气,堂堂白衣兵仙,连皇帝陛下也厚爱的大人物,竟然连军营中茅厕建于何处都有规矩,都给写入了书中,他带出来的兵,几乎任何事情只要照着规矩去做便是了,也难怪当初西楚兵圣叶白夔要说那句话啊,与此人对阵,一旦失势,便无再复之势。”
高大少年眨了眨眼睛,问道:“爷爷,啥个意思?”
老人感慨道:“就是说跟这个人对阵厮杀,只要被夺了先机,不论你是否兵力上还占优,这之后就只能等着输了。这个道理,其实跟我们武人技击比试是一样的。只不过你还没有到那个境界,不会明白。”
老人狠狠灌了口酒,气闷道:“如此雄奇的兵书,怎么可以流入民间?就不怕给北蛮子拿了去吗?到时候咱们北凉要多死多少人啊?”
老人叹了口气,连酒都不想喝了,喃喃自语道:“陈芝豹确实是输给了当今北凉王,没能当上那北凉之主,可这也不是北凉军糟蹋他心血的理由啊,咱们新凉王,也不管管吗?还是说有了私怨,故意为之?!若真是如此,还真要被我这个老头子轻看了去。”
徐凤年神情微变,这《武备辑要在北凉军中一直没有刻意严禁,当年徐骁和陈芝豹对此都无异议,这大概正是北凉高层将领的自负所在,徐凤年也没有因为陈芝豹的离凉入京以及赴蜀封王,就有心要诋毁陈芝豹的这部兵书,事实上连陈芝豹的旧部都依旧厚待有加,还亲自严厉处理过几桩故意打压陈芝豹旧部校尉提拔的事件,只是徐凤年在这小半年来亲笔披红和仔细翻阅过的批文没有一万份,也有八千,还真没有一人一文提及过《武备辑要的流散市井。但这依然让徐凤年十分自责,此时他下意识端起酒碗,喝了口酒,然后轻轻说道:“北凉王在这件事情上,确实过失甚大。”
老人一笑置之,他们这些市井小民也敢对那位藩王指手画脚?活腻歪了?再说了,武帝城王仙芝之后公认的天下第一人,是谁?连那些北凉境内最孤陋寡闻的乡野妇孺恐怕也都知道了。
徐凤年抬头问道:“老先生,以你的枪术见识,为何不去投效边军?”
老人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痛苦神色,竭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描淡写,“老朽家族惯用大枪不假,可家道中落之前,就不喜沾惹权贵,只希望家中老小都能够安心习武,有朝一日,能把本家枪术发扬光大,至于其它事情,从不去多想。家祖有言,练枪在于炼心。心杂了,练不出好枪,对我们用枪之人,无异于舍本求末。”
徐凤年脸色平静说了三个字:“孙家枪。”
原本慈祥和善如邻居长辈的老人浑身气势骤然一变,更低手一把握住了搁在长凳上的白蜡杆子,浑浊眼神熠熠生辉,充满了杀气。
那两位少年也几乎同时站起身,死死攥紧了手中木杆。
这让那个原本嗑着瓜子的老板娘吓了一大跳,呆滞当场。
徐凤年轻轻提着酒碗,没有急着喝酒,笑道:“我没有恶意,我既然有用枪的高手朋友,当然知道跟枪仙王绣同乡赫赫有名的孙家,老先生又知无不言说了这么多,我就是胡乱猜测一下。孙家的遭遇,我也听说一二,当年一个叫贺武书的年轻人登门学艺,孙家老爷子见他根骨极好,只是品行不端,就没有理睬,结果贺武书被拒之后有过几次奇遇,一路飞黄腾达,成了当过边军将领的荀大牛护院教头,此人生性睚眦必较,对孙家更是一直怀恨在心,在孙老爷子去世后,就靠着荀家背景和多年积攒下来的官府人脉,给孙家安了一个叛凉通敌的罪名,四十余口老小,只逃出去六人,其中还包括两个襁褓之中的孩子,这十多年来,其中三名孙家人有三人都死在贺武书枪下,两人是技不如人,一人是秘密出卖孙家,可事后非但没有得到荣华富贵,仍是被记仇的贺武书过河拆桥,一枪扎死在墙壁上。孙清秋孙老爷子,我说得对不对?”
老人面沉如水,冷笑一声,语气苍凉道:“好好好,好一个‘虎头枪’贺武书,果然是入了鱼龙混杂的鱼龙帮后,就如虎添翼了,竟然给你们追杀到这里!”
老人在说好的同时,丢了眼神给那两位少年,要两个孩子不顾自己逃命的意味,不容拒绝。只是少年如何能在这个时刻逃跑,脚下生根站在原地,一寸不退,这让老人不知是感到高兴还是可悲。
孙家枪,人不死枪不退啊。
徐凤年依旧端着酒碗,自嘲道:“孙老爷子,我这像是贺武书的狗腿子吗?还是说像是来追你们的杀手?可天底下有我这么杀人之前还请人喝酒的?”
高大少年愤怒说道:“你这个王八蛋肯定在酒里下了毒!”
老板娘当下就不乐意了,她从对话中大致听出了一点端倪,她可半点不相信那公子哥是个歹人,谁让他长得那么俊呢?她一拍桌子,恼火道:“说什么呢,我这像是黑店吗?!你们这些酒都是我亲自端上来,是才开封的新酒,你这孩子那只眼睛瞧见公子往酒水里下毒了?”
徐凤年开门见山问道:“老爷子,你真觉得你们爷孙仨是我一个人的对手?”
老人没有言语,没有半点松懈,但神情颓然。
行走江湖大半辈子,尤其是十多年来的亡命生涯,老人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和对危机感知的敏锐直觉,就在自己伸手握杆的那一瞬间,身边这个原先气机如同常人的年轻人,那一闪而逝的惊人气机,让老人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。
徐凤年问道:“老爷子,我有个不情之请,想让你去边军去当一个传授枪术的武官总教头,但是你们孙家与贺武书的恩恩怨怨,我不会管,估计老人家你也不会愿意别人插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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